解密《无人区》：魔鬼城的人性实验

　　《无人区》剧照。黄渤饰演的杀手，话不多，表情不多，他的狠不是因为张扬，而是骨子里带的残暴。

　　按照宁浩的工作频率，电影杀青，他一边做后期，一边就要着手新故事。2008 年底《赛车》还没公映，《无人区》已经筹备了。

　　宁浩说，他每拍一套电影，都是要弄明白一个事。在《无人区》中，他想搞明白人性中的善与恶，原罪与救赎。“如果把一个人从城市里脱离出来，扔到一个没有社会的地方会怎么样？”宁浩想用人性做个实验。

　　2008 年年底，宁浩开始去新疆看景。

　　“北京奥运会后，新疆时局很紧张，有人建议宁浩去甘肃拍。但宁浩觉得新疆的质感不可取代。转年春天，他就带着那个了不起的剧组杀向鄯善了。”和宁浩一起去看过外景的电影媒体人尚可这么写道。

　　拍《无人区》时，在“安全”和“牛逼”中，宁浩选择了后者。

　　在这个“了不起的剧组”中，演员徐峥为了《无人区》在 30 天内减掉了 25 斤。徐峥和宁浩合作的第一部戏是《疯狂的石头》，宁浩本来是想找小陶虹演道哥的女友，剧本被徐峥看到了，他直接来到剧组要求客串个角色，零片酬。后来，宁浩觉得不好意思，临走给徐峥塞了个红包。徐铮对《外滩画报》说，宁浩的剧组非常年轻又严谨，效率很高，“一看就和那些糊弄事儿的不一样。” 那时，徐峥是整个剧组最大的腕儿，所到之处一片“猪八戒来了，猪八戒来了”的小声议论。在客串完《疯狂的赛车》之后，徐峥对宁浩开玩笑说，“下次少于 60 场戏不要找我”。筹备《无人区》时，宁浩给徐峥打了个电话：“你来吧，这次有 90 多场戏。从头到尾就你一个。”

　　徐峥成为了宁浩的男一号。

　　在宁浩的构想中，《无人区》是个寓言，他需要一个高度社会化的符号，他首先想到徐峥：“中国很多演员都带着乡土气息，只有从香港、上海这种地方出来的演员身上带有城市文明。”徐峥在《无人区》里的角色是个小有成就的律师，但从他踏进无人区开始，便一层层剥掉城市的外衣。宁浩告诉他：“你就像一条狗那么去演。”

　　可一条狗怎么演？

　　而黄渤则挑了杀手的角色，宁浩有点吃惊。此前的合作中，黄渤塑造的多是市井、混混、城市无产者，就算演流氓也是那种难成大器的小笨贼。《无人区》中的杀手，话不多，表情不多，他的狠不是因为张扬，而是骨子里带的残暴。可黄渤本身是个非常温和的人，他身上没有一点杀气。

　　黄渤成吗？宁浩说他一开始非常怀疑。

　　为了沾染上无人区的地气，徐峥和黄渤提前两个月就进驻大漠体验生活。徐峥天天跟着一个律师上班、下班，练习骑马，努力减肥。黄渤则和当地的大哥混在一起。晚上，黄渤和大哥在夜总会喝酒，喝着喝着大哥就和旁边的人打了起来，打得满头是血。大哥抹了抹血迹回来接着喝，也不说话。坐在一边的黄渤惊呆了。到了后半夜，大哥对旁边的小弟说：“你去医院看看刚才那个人。”

　　慢慢的，黄渤有了变化，他对《外滩画报》说：“演《无人区》要做减法，得不断把身上那些外在的东西都抖落掉。”

　　但黄渤身上还是没有杀气。“杀人成本太高，那就杀猪吧。”黄渤被发去了屠宰场。在《无人区》的纪录片里，黄渤身穿沾着血迹的白大褂，颤颤巍巍地拎把刀站在一口生猪面前，他强颜欢笑：“我一开始觉得我成，可一只猪四五百斤，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，真挺瘆的。”宁浩说，后来黄渤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。4 年后，宁浩还是感慨，《无人区》的这种集体体验生活在今天恐怕成为了奢侈。“在这个娱乐至上的年代，不太可能了。”

　　《无人区》和“九九八十一难”

　　在新疆哈密五堡雅丹地貌的戈壁滩上，《无人区》剧组搭建了五十多个场景，既孤绝又荒谬：一个破破烂烂的矮房子上写着“帝豪大酒店”，一个小卖部门口挂上了“卫星电话”的招牌。这种黑色幽默和《疯狂的石头》里黄渤调侃的“名牌儿，班尼路”如出一辙。

　　2009 年 4 月，剧组第一次组织媒体探班。记者黄峡客回忆：北京到哈密的飞机每天只有一班，飞机很小，一刮风吱吱吱乱颤。下了飞机还要开车很久才能到电影的拍摄地魔鬼城。探班当天风很大，演员巴多的帽子乱飞，剧组光四处追帽子就 NG 了好几次。

　　戈壁滩上的土非常软，踩上去就像踩进雪地里，在上面行走一天体力消耗极大。宁浩说，拍摄的每一天都是靠天吃饭。变天、高温、大风、沙尘暴，都是他们要对抗的自然力量。但对宁浩来说，有当年拍《绿草地》的那碗酒垫底，片场几乎再无艰难。

　　做成一件事，需要天时、地利、人和。当年，宁浩拍《绿草地》时基本样样不沾边。景搭好，演员也选好了，资金忽然没了。宁浩和制片人紧急开了会，一边缩减预算，一边给老婆打电话，拿出拍 MV 攒下的 10 万多块全部身家，又折回到剧组。宁浩当时有个特别朴实的想法，无论多难，先把戏拍起来再说。

　　宁浩身边的人说他挺轴的，做事情不惜力，不偷懒，不取巧。宁浩工作室的前副总经理潘肖至今还很感慨当年跟随宁浩拍 MV 时的经历，有一次宁浩想拍一种带有未来感的东西，可条件有限道具无法满足，宁浩就带着潘肖找了一个自行车修车铺，两人折腾一下午，用车条做了一副带有机械感的手臂。宁浩自己也说：“如果我想清楚了就会去做，不会等到最好的条件出现，也不会计较它会不会有最好的结果。”

　　拍摄《绿草地》时，宁浩在内蒙草原待了 5 个月。期间事故连连，还没开始拍摄帐篷就着火了。宁浩说：“那时候都邪性了，剧组天天出事儿。我们刚开会说车祸怎么处理时，旁边跑过来一人说，哎，你们又一个车翻了。”后来摄影师杜杰在很久后还能梦到《绿草地》的拍摄现场，全是噩梦。《绿草地》建组时有 60 多人，经历一场事故就逃走一拨人，到最后杀青时只剩下 11 个人——司机提升成了制片主任，道具师做了美术、道具助理做道具、小演员的老师当了副导演。宁浩除了做导演，也经常扛机器当摄影。杀青后，所有人都默默地收拾东西，一言不发。扛到最后的人眼巴巴地对宁浩说：“导演咱回北京再吃杀青饭吧，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儿待了。”

　　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，宁浩自己贴钱还是把这套电影拍完了。后来宁浩带着《绿草地》到了香港电影节，遇到投资人刘德华，这才有了后来了的“疯狂系列”和宁浩的今天。

　　“西方从宗教中发展出了原罪和救赎，但我们这儿没有宗教，我们的史诗就是九九八十一难，就是一路闯关打妖精。”对宁浩来说，他走到今天也是经过了打怪模式的锻炼，在战斗中他学会了许多技能，也凭着旺盛的元气一路闯到现在。在一些捕风捉影的问题中，有人一语双关地问宁浩，拍个片子费这么大劲，但最后关头却被另外一些事情绊住脚，是不是有点倒霉？宁浩说他一点都不倒霉，简直幸运：“多少人受过苦都没结果呢，谁不苦呢？但我至少还是有结果，干着自己热爱的事情还能挣钱养家，扔你到美国试试？不到四十岁、不操六国语言你怎么能当导演呢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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