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仰望
★陈家恬
母亲得了帕金森之后，腿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灵便了，即使拄着拐杖，走路也吃力。于是，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小。起先连家门都不愿迈出，成天只想卧床。这是很令我担忧的，因为我知道，人的衰老是从双脚开始的。我深知母亲的难处，但又不想“迁就”——这种迁就，显然是对母亲的漠视。所以我叮嘱父亲、弟弟和弟媳，想方设法使母亲“坚强”起来，走动起来，即使需要搀扶，也要坚持，坚持，再坚持，绝不放弃。我也抽空到弟弟住处去，搀扶母亲走动。慢慢地，母亲坚强了许多，坚持自己走动，活动范围像涟漪一样扩大开来，每天的用药量也控制到了最小。医生对我说，令慈的状况比其他病人好得多。
每当我听母亲说，今天又经过你家楼下，我就感到无比的高兴，毕竟我住的南湖社区与母亲住的吉祥社区相距有一公里。虽然区区一公里，但对一位腿脚不灵便的老人来说，也是遥远的啊。
上周日下午，我站在家里的窗户旁剥沙糖橘时，往下看去，看见拄着拐杖，踽踽独行的母亲，边走边朝我的住处仰望，尽量靠着路边，让着所有的行人和车辆，小心翼翼地走着。我仿佛看见蹒跚学步的孩子，极不放心，连忙穿上外衣，带上刚刚剥了皮的橘子，飞奔下楼——若即若离地跟在母亲后面，默不作声，想给母亲一个惊喜。母亲艰难地迈上西门大桥的人行道，不知是累了，还是怎么了，又朝我的住处望，这下终于跟我的目光对接了。我笑了。母亲也笑了。母亲的微笑胜过凌寒盛开的青梅花！
我一边搀扶着母亲缓缓走过西门大桥，一边给母亲吃一瓣又一瓣的橘子。母亲说，橘子甜，好吃。母亲问：还有吗？我说，有，还有许多。母亲又笑了。
过了桥，我问，爸爸怎么没陪你？母亲说，你爸嫌我走得慢，他自己去安华小区玩了。说完，母亲双手交叉着压在拐杖上，叹息：哎，人老了，没用，走一小段路，都累啊。我说，妈，你对我来说，比什么都重要，怎么能说没用呢？人上了岁数，体力不支是正常现象，走累了，就休息，休息，再走。只要你每天能走、能吃、能睡，就是我的福份。母亲点了点头，对我说，老家一个跟我爸同龄的老人年初走了，临走的时候，感慨说：活动，活动，动了，才能活呀！老人能活动的，一定要多活动，不活动就是等死。这话是教训，更是经验，对我的父母触动很大。父亲每天出门活动自然不在话下。母亲也能坚持，有时一天两次经过我住处的楼下，都会在那里歇一会儿，朝我的住处望一望，然后继续行走。这是父亲告诉我的。
走到吉祥社区如意桥头的十字路口，母亲说，陪到这里就行了，你去忙你的事，我在这里歇一下。我说，等您过去了，我再走。母亲不想耽搁我的时间，艰难地跨下人行道的高低层，加快穿过十字路口，吃力地迈上人行道，站在那里。走在如意桥上，我想，要是所有的人行道都无高低层，均为斜道，方便老人、小孩、残疾人行走，多好啊！
我多么希望母亲能来我的住处，坐一坐，聊一聊，吃一顿饭，或过一个夜。然而，母亲说，上楼难啊，路过那里，向上望望，就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