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年9月9日,电影《夜宴》首映礼发布会在北京举行,导演冯小刚带领主创人员亮相
1994年,葛优和巩俐出席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
从《顽主》到《非诚勿扰》,这一系列的葛优式人物,没有一个不是在和中国人的集体社会心理发生即时映照。《顽主》的80年代,中国社会刚刚改革开放,就像影片里一组空镜头摇过的城市景象,已经有保姆市场、鞋帽货摊,有霹雳舞星和时装模特,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能够被明确界定为某一种典型,正茫然地在一片混乱中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,人的内心变得复杂和模糊,干预别人内心的那种权力尤其变得可憎和荒唐。“我们对别人没有任何要求,就是我们生活有不如意,我们也不想怪别人,实际上也怪不着别人。”——于观、杨重这种小人物的流行,正是对片中父亲和德育教授所代表的荒唐权力进行的软对抗。影片借于观之口说出了这种观点:“我怎么就这么不顺您的心了?我没杀人,没上大街游行。……非得绷着块儿,一副坚挺昂扬的样子,这才算好孩子呢?累不累?我不就庸俗了点吗?”
到《大撒把》,大小人物都陷入了强烈的生存危机心理,在重组的社会结构中忙着为自己找到一个安身之地,影片表现的出国潮就是90年代早期最典型的中国社会心理背景。葛优饰演的顾言不再愤怒和挑衅,从调侃社会转而调侃自己,只想在一片不安定的浮躁中找到一个安静角落。
比起《甲方乙方》和《没完没了》,《不见不散》更像是在《大撒把》和《非诚勿扰》之间完成的一个时代转换。从刘元(《不见不散》)混在美国,到秦奋(《非诚勿扰》)回北京过日子,当初的“出国潮”已经变成今天的“回国热”,秦奋的海归身份和征婚状态,又楔入了中国社会的时尚话题。葛优的角色有了一定的社会身份,安居乐业了,但他们仍然是满心困惑的小人物,在奔自己那点幸福的路上兜兜转转。
与古装大片相比较,比如《夜宴》,这些角色于葛优显然是更有底气:叙事框架是荒诞的,却每一个都透着生活真实,演起来心里踏实。“国内的观众还伺候不过来呢,还管他国际不国际的。”葛优的话看似戏言,也出自内心。
“游于艺”
中国有“游于艺”的传统,实则也贯穿了“人能弘道”的精神。葛优的电影,给人的印象很固定,但葛优还是提供了一种比同类型演员更中国元素的气质,从他的表演到他的为人。
葛优身上,有过去传统老艺人的味道,讲究做人处世。“人品,说到底就是人际关系。葛优是个总愿意替别人着想的人,在剧组里,他替服装想,替化妆想,大家都喜欢他。”米家山告诉本刊。在《顽主》之后,米家山和葛优只合作过一部电视剧,等再碰到,他已经是大腕了。前年春节,米家山收到葛优发来的一条短信,祝他新年快乐,说自己能走到今天,和当年的《顽主》分不开。米家山将短信一直保存着,他说,“20多年了,还能发这样一条短信,对人保持一份尊重,我很感动”。
1995年拍周晓文的《秦颂》,是葛优从戛纳拿了影帝回来以后接的第一部大戏,又是和姜文搭,记者一拨一拨跟到剧组去采访。他被折腾够了,忍不住跟其中一拨记者抱怨,如果不是哥们儿介绍,他就不接受采访,因为以前的事儿说了有100遍了,一点新鲜感没有。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那位记者描述葛优,“语气和态度都是很温和的”。
也有不高兴的时候,但他能忍下来,用自己的方式。葛优跟人说过一件事:有一回在石家庄,他被观众围住了,大家争着和他握手,握不上的就拍他的光头,疼得他心里直上火,换其他明星可能就翻脸了,可葛优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台阶,“可能人家也是高兴,‘啪’给你一巴掌,他那就有幸福感了”。得了戛纳影帝后,葛优接了一部电视剧《寇老西儿》,结果被某次观众评选评成当年最差男演员。葛优每次接受采访说到这部戏,都自认演砸了,但他也安慰自己,“好像这圈里还没有谁没失败过”。只是从此以后更谨慎,没再轻易接拍电视剧。
葛优和梁天、谢园是好朋友,差不多同时成名,再加上陈佩斯,被称为四大笑星。“葛优用功,对自己选的路执著。梁天、谢园,后来都变了路子,做导演、当制作人,但葛优没有变过,安于走这样一条路。”导演米家山对本刊这样评价他们后来的落差。1987年,谢园主演了陈凯歌根据阿城小说改编的《孩子王》,1988年又因为滕文骥导演的《棋王》中有出色表演而获得金鸡奖最佳男主角。在80年代寻根小说成为中国文学主流的时期,这两部电影曾在艺术圈内引起过大讨论,谢园的演技也被称赞富有中国意蕴。但在《大喘气》后,谢园没有将自己的表演像葛优那样拉出一条线索,影片拍了不少,给人的感觉却是在90年代初即戛然而止。到葛优1993年拿下金鸡奖最佳男主角、1994年在戛纳又是最佳男主角,他和其他三人就已经拉开了距离。这样的话题肯定是敏感的,可难免要被人拿来比较,葛优回应得很实在:“这个么,也有个机会的问题,有时候一步赶上了,步步都赶上。”但他也不是光说谦虚的,也有他坚持的,接下来他坦言自己对剧本很挑,不是什么活儿都接。有人让他评论合作过的导演,他首先挑明了这是容易得罪人的事儿,但他还是有自己的方式来回答:“如果你换个方式问‘哪个导演你觉得最好’,那我就说张艺谋,因为他让我得了戛纳奖。”
说不清从哪个剧组开始,周围的人开始叫他“葛爷”。米家山说,葛优是个很谦卑的人,电影电视是集体劳动,大家在一起做一件事,都想把事情做好,但他一定用的是让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。葛优的说法是自己害羞,进剧组先得跟所有人都混熟了,熟了才好演戏。赵宝刚呢,评价葛优是一个自己不紧张,也从来不让别人紧张的人。“这个人说话办事首先不会让你难受,而会让你很舒服、亲切,这是他为人处世的观念。但是他有个坚定的信心,虽然是和蔼的态度,该不上的戏绝对不上,该上的戏绝对上,他是心里有谱的人,在艺术上是个比较认真,比较执著的人,比较较劲。必须把东西弄懂弄通才去演,他要想明白,想通才去演。”他们拍《编辑部的故事》,现场会出现一些词,比如说,当时剧本里有句话叫“时传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,你都变成石女了”。赵宝刚说葛优开始死活不肯这么说,“第一他不愿意这么挤对人,说吕丽萍是石女,吕丽萍也不愿意自己是石女,俩人就说要删掉,赵宝刚就给他们讲道理,说这里面必须用个典故来说明,此时此刻觉得这个典故既幽默又准确,我现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典故来说这个问题,这俩人也找不出这个典故,我就说你就听我的没有错,这个是文学描写,也不会损伤什么。他觉得有道理,才这么演了”。
在葛优身上,也有自我保护的一面。冯小刚说:“优子和我的性格非常不一样,他是个内心非常冷静的人,他是个防守型的——你别招我,我也别招你。要有什么事他是先往最坏了想——这事儿是不是一个坑啊!是不是谁给我下的套儿啊?实际上他心里不容易让你煽惑热了。”为《手机》宣传的时候,葛优透露自己对手机的态度:不存什么号码,不接陌生人电话,基本不怎么开机。
赵宝刚对本刊说:“80年代以前,葛优在那个时代可能只能演匪兵甲匪兵乙,随着文艺改革开放有了更多的机会,但凭什么这么多演员没有获得这个机会,他获得了机会?跟他自身的表演状态有关系。最终影视演员的发展道路就是如何让制片商和导演们发现你,看到你的优势,给你角色,同时你也要很好地完成角色,有人获得了也未必能完成。”
(实习记者魏玲对本文亦有贡献)